您的位置 : 飞鸟推书 > 悬疑灵异 > 未明酒店_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4-16 20:13:12

精选章节

01

他们说我是给建筑‘看病’的专家,但我现在要去治的,据说是‘鬼’。

这就是我,李浩,安全智研建筑检测公司的结构检测工程师,此刻正收拾行囊,准备前往京海市“未明酒店”2312房的原因。总公司需要一份绝对“干净”、绝对权威的报告来平息那场越闹越大的“房间事故”风波——他们要的不是道士的符水,而是基于冰冷数据和严谨事实的工程安全结论。而我,恰恰是公司里最擅长用科学仪器和逻辑分析,去碾碎一切所谓“怪力乱神”的最佳人选。

赵总在电话里的语气透着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含糊,说什么“异常反馈”需要我去“专项检测”。我心里只有冷笑。所谓的“异常”,在我三十五年的人生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永远只有三种可能:设计上的致命缺陷、施工过程中的偷工减料、或者是——最常见也最无聊的——人为制造的骗局。至于鬼魂?那是物理学和建筑力学尚未勘探到的领域,换句话说,不存在。

网络上那些关于2312房的鬼故事,什么半夜哭声、血字留言、住客离奇失踪……在我看来,不是酒店自我炒作的低劣营销,就是以讹传讹的集体癔症。我信奉的是承重墙的强度、防火涂料的等级和电路负载的安全阈值,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能量场或者怨念集合体。这次的任务与其说是去检测一间房子的物理安全性,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对非理性的“辟谣”行动,一次用科学逻辑对战愚昧迷信的宣言。

消息在部门内部传开时,意料之中地引来了一片压低的惊呼和担忧的目光。

“李哥,真要去那个‘鬼屋’啊?”刚入职不久的实习生小王凑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恐与好奇,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女朋友的表姐就在京海,说那酒店的2312房邪乎得很!进去过的人出来都精神恍惚的,网上好多帖子呢!”

另一个经验稍长的同事也皱着眉附和:“是啊李哥,这种明显有问题的房间,让分公司的人处理不就行了?或者咱们派个检测小组过去,您是咱们的技术顶梁柱,没必要亲自去冒这种……呃,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险吧?”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我环视一圈,看着他们眼中那真切的担忧,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混杂着嘲讽与绝对自信的冷笑:“冒险?风险?”我提高了点音量,语气斩钉截铁,“我李浩这辈子,只怕工程不达标,数据出纰漏,还没怕过什么‘脏东西’!”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闹鬼?哼,我看是人心叵测,故弄玄虚!等着吧,等我把那房间从承重结构到网络线路彻底翻个底朝天,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鬼’在作祟。我怕?我只怕它建筑不合格,消防不过关,智能系统有漏洞!”

话是这么说,掷地有声,充满了唯物主义者的坚定。但不知为何,当我关上行李箱,金属卡扣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时,心中还是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或许是连日加班积累的疲惫,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感到本能的厌恶。总之,这次的任务,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像是一场注定不会轻松的角力。

02

隔天下午,我便抵达了京海市。这座滨海大都市一如既往地繁华喧嚣,车水马龙间涌动着现代化的活力。出租车穿过层叠的高架桥,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

“未明酒店”的主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冷调的光芒,设计感十足,线条流畅而硬朗,确实符合其高端品牌的定位。然而,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栋建筑透着一股难以融入周遭环境的孤峭感,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几何体,静静矗立,俯瞰着芸芸众生。

我拉着行李箱,步入酒店大堂。内部装潢更是极尽奢华,挑高的穹顶悬挂着造型前卫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模糊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定制香氛的味道。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光鲜亮丽,符合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前台接待人员训练有素,笑容可掬,彬彬有礼。

然而,当我报出自己的预订信息,并明确表示要入住“2312号房”时,那份职业化的热情瞬间凝固了。

佩戴着“前厅经理”胸牌的中年男人原本挂在脸上的标准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身体微微前倾,确认道:“先生,您……您确定是预订的2312房间?”

“是的,2312房,李浩。”我言简意赅,同时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件。我注意到,他在接过证件时,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甚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大堂角落的阴影处。

经理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先生,非常抱歉,2312房间目前……可能不太方便入住。是这样的,我们酒店最近正在进行部分楼层的管线维护,可能会有些噪音。为了保证您的入住体验,我们特别为您申请了免费升级,可以直接入住我们的顶层总统套房,视野绝佳,设施也是最顶级的,您看……”

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极力想把我引向其他选择。周围几个原本在忙碌的服务生,似乎也因为“2312”这个房号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我这边,神色各异,但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和……恐惧?

这反常的景象,反而激起了我心中那股执拗劲儿。我本就对所谓的“传闻”不屑,此刻酒店方的极力阻挠,更让我觉得这背后必有猫腻。是房间真的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酒店方想掩盖?还是,他们真的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我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看向经理,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这次来,就是专门为2312号房来的。其他的房间,我没兴趣。”

经理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这副油盐不进、非要一探究竟的模样,最终还是颓然放弃了。

“……好吧,李先生。既然您坚持,我们尊重您的选择。”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过按照规定,入住该房间前,需要您签署一份……免责声明。”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无非是一些格式化的条款,大致意思是住客已了解2312房的特殊情况,入住期间发生任何意外或不适,酒店方不承担责任云云。

“呵,搞得还挺正式。”我心中冷笑,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签名栏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对我而言,这不过是酒店方故弄玄虚、规避责任的小把戏。

签完字,经理接过文件,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沉重的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身从后台取出一张房卡,双手递给我。

就在房卡交接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张设计简洁的黑色房卡,在他颤抖的手中,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意味。

“李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电梯在那边……祝您,入住愉快。”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接过房卡,指尖触及冰凉的卡面。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拉起行李箱,转身走向电梯间。身后,大堂里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我能感觉到数道复杂的目光汇聚在我背上,如芒在背。

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23”层的按钮。金属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流光溢彩却气氛诡异的大堂。电梯平稳上升,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倒计时。

我靠在轿厢壁上,看着自己的倒影。镜中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丝极淡的好奇,或者说是不服输的挑战欲,已经悄然升起。

2312,我倒要看看,你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鬼”。

我握紧了手中的房卡,心中默念。

03

“叮——”电梯在23层停稳。金属门再次滑开,一股不同于楼下的、更加沉闷凝滞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廊比我想象的更长,更安静。灯光似乎比其他楼层还要昏暗几分,铺着同样花纹的地毯,却仿佛能吸走更多的光线和声音。尽头处,“2312”的金属标牌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就是这里了。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迈步走向那个房间。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站在2312房门前,我掏出房卡。心脏不合时宜地微微加速跳动了一下。我将房卡在感应区轻轻一刷,“滴”的一声轻响伴随着绿灯亮起,门锁应声而开。我推开厚重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淡淡霉味的空气迎面而来。

房间内部,第一眼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布局是典型的高级酒店客房,面积宽敞,装修风格现代简约,色调以米白和浅灰为主,显得干净、整洁,甚至有些过分的……没有人气。明亮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窗外是京海市繁华的都市景象。床铺洁白平整,桌椅摆放得一丝不苟,一切都显得那么标准、规范。

放下随身的行李箱和工具包,我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多年的职业习惯让我本能地忽略掉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绪干扰。我首先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落地窗的结构、玻璃厚度、密封胶条以及安全锁扣。我甚至用随身携带的小型应力检测仪对窗户的几个关键点进行了快速测试,确保其能承受足够的风压,并且没有不易察觉的裂痕。一切数据正常。

接着,是消防系统。我抬头找到天花板上的烟雾探测器和消防喷淋头,检查了它们的型号、生产日期以及安装位置是否符合规范。我还用专业的测试烟雾罐对探测器进行了触发测试,确认其联动报警功能正常。喷淋头的外观完好,没有堵塞或锈蚀的迹象。水压表指示也在正常范围内。

然后是房间的电路系统。我拿出万用表,抽查了几个墙壁插座的电压和接地情况,又打开配电箱查看了断路器和线路标识。一番细致的检查下来,从结构到消防,再到基础电力,所有硬件设施都符合标准,甚至可以说维护得相当不错。没有任何物理层面的安全隐患。

检查完毕,我站在房间中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果然,所谓的“闹鬼”,大概率还是人为因素或者心理作用。至少,从我最擅长的建筑安全角度来看,这房间没有任何问题。或许是因为连续工作加上旅途劳顿,之前确实有些神经过敏了。

我走到床边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里。忙碌了大半天,确实有些累了。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液晶电视,打算看一会儿新闻,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电视屏幕亮起,画面清晰,声音悦耳,是一个本地新闻频道,女主播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今日要闻。

就在我调整坐姿,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时——

屏幕上的新闻画面猛地一闪,像是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紧接着,清晰的女主播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影像。那影像的轮廓勉强能分辨出是一个穿着鲜红衣服的女人,长发遮脸,身形僵直,就那么突兀地、没有任何过渡地出现在画面中央,并且被诡异地定格在了……房间床尾的位置!仿佛她就站在那里,透过屏幕看着我!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豁然转头,目光死死盯住房间的床尾——那里空空如也!米白色的地毯,光洁的墙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电视机里依旧定格着的那个红衣女影,无声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操!”我低骂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是幻觉?还是……电视坏了?信号串扰?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电视屏幕。那诡异的红衣女影还在,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绝对是设备故障,或者……恶作剧!”我几乎是咬着牙对自己说。这一定是某种预设好的程序,或者干脆就是有人在远程操控!想用这种低级的视觉把戏吓唬我?太可笑了!

我立刻从工具包里翻出手机,迅速打开一个专门用于检测隐藏摄像头的APP。同时,我又抄起那支高强度的红光手电筒,开始对房间进行地毯式的排查。我几乎是趴在地上,检查床底、桌子底下、沙发缝隙;我掀开窗帘,仔细查看窗帘轨道和窗框;我甚至搬开床头柜,检查墙壁插座后面……红色的光束如同手术刀般,一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隐藏针孔摄像头或微型投影仪的地方。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不少。尽管嘴上告诉自己这是恶作剧,但那种被窥视、被捉弄的感觉,以及刚才那诡异画面的冲击,还是让我的肾上腺素开始飙升。

然而,一无所获!

整个房间干净得就像刚刚彻底清扫过。没有任何隐藏的电子设备,没有任何改装的痕迹。墙壁、天花板、家具……一切都处于它们应该在的位置,符合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标准。

“这不可能……”我站在房间中央,手电筒的光束无意识地在地板上画着圈,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不是设备故障,不是人为恶作剧,那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我眼花了?疲劳导致的幻觉?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内心焦躁感越来越强的时候——

“哗啦啦——”

一阵清晰的水声毫无预兆地从浴室方向传来!声音很大,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我猛地一震,迅速转身冲向浴室。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我一把推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愣住了——只见淋浴间的花洒,此刻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地面,疯狂地喷洒着热水!滚滚的蒸汽迅速弥漫了整个浴室,空气湿热而粘稠,吸入肺里都带着灼烫感。墙上的电子温度计显示着水温——50℃!一个足以让人感到烫伤的温度!

我明明记得,在之前的检查中,浴室的水龙头和花洒都是关闭状态,而且水温绝不可能被设置得这么高!

“该死!”我咒骂一声,顾不上弥漫的蒸汽,一步跨进淋浴区,伸手就去拧那个该死的花洒开关。

手指触碰到冰冷金属开关的同时,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面前那面巨大的梳妆镜。镜子上此刻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但在那片朦胧之中,几个歪歪扭扭、仿佛是用手指在雾气上划出的字迹,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你看见了吗?

这五个字,像是来自地狱的问候,就那么安静地、诡异地悬浮在镜面上。字迹模糊不清,边缘还在因为蒸汽的流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间将我钉在了原地。

我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后腰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洗手台边缘,发出一声闷响。疼痛感让我瞬间清醒了一些,但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膛。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不……不可能……”我盯着镜面上那几个仿佛带着生命和嘲讽意味的字,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咕哝。我是工程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只相信数据和逻辑!眼前这一切……电视里的鬼影,自动加热喷水的花洒,镜子上的留言……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浴室里,水声已经停止,但灼热的蒸汽依旧弥漫。镜面上的字迹在水雾的消散中开始变得模糊,但那五个字带来的冲击,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和愤怒,开始不受控制地席卷我的全身。

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有些特殊”的房间那么简单。

04

浴室里灼热的蒸汽渐渐散去,镜面上那句“你看见了吗?”的字迹也随之模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我后腰撞在洗手台上的钝痛,以及胸腔里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都在无声地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电视上的红衣女人,自动加热喷水的花洒,镜子上的留言……这些接二连三的诡异现象,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碎了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性外壳。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有问题,严重的问题!必须立刻联系外界!报警!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第一时间摸出自己的手机。然而,解锁屏幕后,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头猛地一沉——屏幕左上角,那个代表信号强度的图标,此刻显示着一个清晰的“X”,旁边是三个冰冷的汉字:“无服务”。怎么可能?这里是京海市中心,五星级酒店的23楼,信号怎么会完全消失?我不信邪地高举手机,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走动,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丝微弱的信号,但结果依然是徒劳的“无服务”。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我的后脑。通信被切断了?是设备故障,还是……故意的?

我立刻转向房间内的座机电话。那米白色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电话,此刻却仿佛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抓起听筒,贴在耳边,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力按下了“110”这三个数字。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并非熟悉的拨号音,而是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声响——像是频率错误的电流噪音,又像是无数人在极远处用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声。这声音仿佛直接钻进我的大脑,搅得我一阵阵恶心眩晕。

彻底隔绝了。我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只剩下我和这个诡异的房间。

恐惧如同藤蔓般开始缠绕我的心脏。我猛地扔下话筒,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去大堂,找人,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马上离开这个该死的2312房间!

我冲到房门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拧动门把手,用力向外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我预想中看到的,应该是灯光昏暗但至少熟悉的酒店走廊,可眼前豁然展开的景象,却让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当场,血液瞬间冻结!

门外……根本不是酒店走廊!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破败的街道!天色是灰蒙蒙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煤燃烧的呛人气味。街道两旁是低矮、破旧的二层小楼,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砖块,墙上还贴着早已褪色、卷边的老旧电影海报和写着模糊标语的宣传画。街边歪歪扭扭地停着几辆老式的自行车和一辆锈迹斑斑的、看起来像上世纪九十年代产的“拉达”或“伏尔加”轿车。路面坑坑洼洼,积着浑浊的污水。这里……这里分明像是二十多年前,我记忆中京海市尚未改造的老城区!

“不……不可能……”我失声喃喃,用力揉了揉眼睛,甚至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传来,但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任何改变。这不是幻觉!我真的站在一条过去的旧街上,而身后,那扇现代化的、属于2312房间的门,就像一个镶嵌在旧时光里的、无比突兀的入口。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到底在哪?这是怎么回事?时空错乱了?还是我……疯了?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扇诡异的门!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出房门,沿着这条陌生的旧街向前狂奔。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我跑得跌跌撞撞。两旁的旧楼静悄悄的,门窗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整条街死寂得可怕。风声从耳边掠过,带着阴冷的湿气。我拼命地跑,跑过一个拐角,又是一个拐角,眼前的景物不断变换,但那种破败、压抑的氛围始终如影随形。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跑出很远,马上就能看到现代化的街道时,前方一个熟悉的景象让我猛地停下了脚步,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在我前方不远处,赫然矗立着的,是那扇我刚刚逃出来的,标着“2312”房号的酒店房门!它就那么安静地镶嵌在一栋破旧小楼的墙壁上,仿佛一个嘲弄的微笑。

怎么会?!我明明是一路向前跑的!

我不甘心,转身朝反方向再次狂奔。我用尽全力,跑得肺都快要炸开,汗水浸透了我的衬衫。我冲过小巷,穿过貌似是菜市场的地方(但空无一人),甚至爬上了一段矮墙……可无论我怎么选择路线,无论我跑得多快、多远,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我又一次,精疲力尽地、绝望地站在了那扇该死的2312房门前。

这里是一个循环!一个无法逃脱的、扭曲的空间!我被困住了!彻底地!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完了……我出不去了……

就在我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口袋里的手机,那个之前一直显示“无服务”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恐怖。我几乎是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规律的号码。

接?还是不接?

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但一种近乎绝望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冲动,还是让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喂?!”我对着话筒急切地喊道。

电话那头,起初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后,一个我毕生难忘、却又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隔着遥远时空传来的、扭曲的哭腔,猛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浩浩……救救妈妈……好痛……我好痛啊……”

是……是我妈的声音!是我母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因为癌细胞扩散、剧痛难忍时的哭喊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助、痛苦和濒死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妈?妈!!”我瞬间泪流满面,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大喊,“妈!你在哪儿?!这不是真的!你已经……”

“……为什么不救我……浩浩……为什么……”母亲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扭曲,最后被一阵刺耳的忙音取代。

我握着手机,呆立当场,全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母亲去世时的场景,那份我深埋心底的、未能及时陪伴的愧疚和痛苦,此刻被这通诡异的电话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撕扯着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这还没完!

就在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恐惧中无法自拔时,房间里那台原本被我关掉的电视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屏幕上不再是新闻画面,也不是那个红衣女鬼,而是……一片浑浊、幽绿的水!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水中——那是小时候的我!画面中,年幼的我正在水里拼命挣扎,手脚乱蹬,呛着水,发出无声的呼救!周围是那么空旷,没有一个人能来救我!那是我儿时一次差点溺水的经历,一个被我刻意遗忘的、代表着死亡恐惧的童年阴影!

看着屏幕里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自己,听着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的母亲临终前的哭喊,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啊啊啊啊——!!!”

我再也无法承受这种精神上的酷刑!理智、逻辑、分析……所有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粉碎!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嘶吼着冲向那台播放着我童年梦魇的电视机,抡起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

“砰——!!”

屏幕应声碎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然而,就在屏幕彻底变成一片漆黑的瞬间,从那破碎的、闪烁着电火花的屏幕深处,竟然……竟然缓缓爬出了两只手臂!那手臂焦黑、干枯,如同被烈火焚烧过一般,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它们扭曲着、摸索着,向着近在咫尺的我,猛地抓了过来!

“滚开!!滚开!!”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墙上才停下。那双焦黑的手臂还在半空中挥舞着、抓挠着,仿佛要将我拖入那个破碎的屏幕地狱!

我彻底崩溃了。

眼前的景象,耳边的回响,内心的创伤……一切都扭曲了,混乱了。我开始歇斯底里地怀疑:我是不是疯了?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我的幻觉?因为压力太大?还是这个房间里有什么致幻气体?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行李箱旁,翻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胡乱地吞下几片止痛药和维生素,希望能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又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疼,但眼前的幻象——那双焦黑的手臂似乎还在墙角的阴影里若隐若现,耳边母亲的哭喊和溺水的挣扎声也挥之不去。

没用!什么都没用!

我的世界彻底失控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已经模糊不清,逻辑思维彻底瓦解。我像一个迷失在无尽噩梦里的囚徒,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这个房间,这个地方,它不仅困住了我的身体,更在一步步蚕食、摧毁我的精神和意志。

05

精神的堤坝彻底垮塌,残存的只有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焦黑的手臂幻象似乎还潜伏在眼角的余光里,母亲的哭喊声和溺水的窒息感仍在脑海中回荡。我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一秒钟都不能!它正在吞噬我,从精神到现实!

唯一的出路……或许只剩下那扇窗户。

之前检查时确认过它的结构足够坚固,但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真的需要依靠它来逃命。我跌跌撞撞地扑到窗边,颤抖的手几乎拧不开安全锁扣。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压倒了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我用力推开窗户,一股冰冷、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空旷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寒噤。

我探头向外望去——预想中的城市夜景、车水马龙、霓虹灯光……什么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黑暗。

那是一种超越了我所有认知经验的黑暗,没有星辰,没有光线,甚至没有“距离”和“深度”的概念,仿佛整个宇宙都被压缩成了一片虚无的画布。而我所在的这栋“未明酒店”,就像一个被上帝遗弃的积木,孤零零地、突兀地悬浮在这片永恒的黑暗虚空中。没有地面,没有天空,只有上下左右无边无际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围绕着我所在的这栋楼,或者说,围绕着我所在的这个2312房间,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出去的,是……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2312房间!它们像蜂巢一样,排列成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似乎无穷无尽的立体矩阵。每一个房间都亮着同样的灯光,有着同样的窗户结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如果那黑暗有尽头的话。

这里不是地球,不是京海市,甚至可能不是我所理解的任何一个“现实”维度。我被困在了一个由无数个“2312”组成的、悬浮于虚空之中的巨大囚笼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眩晕感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我。但求生的欲望在此刻压倒了哲学的思考。我必须动起来!哪怕是沿着这栋悬浮监狱的外墙爬行,也比坐以待毙强!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强行压下。小心翼翼地,我先将一条腿跨出窗外,踩在外墙边缘狭窄的装饰性凸起上。冰冷的“风”吹得我的裤腿猎猎作响。我紧紧抓住窗框,另一条腿也跟着跨了出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外墙的材质冰冷而粗糙,勉强能提供一些抓握力。我就像一只壁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沿着墙壁横向移动。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任何一次失足都意味着永恒的坠落和湮灭。我不敢往下看,只能集中全部精神,感受着指尖和脚尖传来的每一丝触感,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有些刺痛。就在我移动到隔壁房间的窗户外,打算稍作喘息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向了那个房间的内部——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个房间里……竟然……竟然有另一个“我”!

那个“李浩”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和我此刻如出一辙的惊恐和绝望,他正站在窗边,像我刚才一样,用力推开窗户,探头向外张望!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我几秒钟之前的完美复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就这样趴在冰冷的外墙上,隔着一层玻璃,与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或者说“我”?)眼中那份被无尽恐怖扭曲的理智,那份试图逃离却深陷囹圄的绝望。那不仅仅是镜像,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和我拥有同样记忆、同样恐惧的、活生生的复制品!

就在这诡异对视的刹那,窗户里的那个“我”,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极其扭曲、极其疯狂的笑容!他(我?)猛地张开嘴,发出一阵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嘲弄和癫狂的尖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仿佛拥有穿透物质和灵魂的力量,直接刺入我的大脑!它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嘲笑我们所有“李浩”都只是这个巨大囚笼里不断重复悲剧的、可悲的副本!

我浑身剧烈一颤,一股寒意从头顶浇到脚底。我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发疯似的沿着外墙继续向前爬去。我只想远离那个疯狂的镜像,远离这个让我彻底迷失自我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那个被我下意识塞进口袋,本以为早已变成废物的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在这死寂的虚空中,铃声显得格外刺耳。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下动作,紧贴着墙壁,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是——“未明酒店-前厅经理”。

是他!那个递给我房卡、眼神躲闪、双手颤抖的经理!他知道些什么?!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我心中燃起,或许他能告诉我离开的方法?我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急切地喊道:“喂?!喂!是你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放我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了值班经理那熟悉却又无比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如同宣读最终判决:

“您已经死了,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接受它。”

“什……什么?!”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你胡说!我明明还活着!我他妈还在这鬼墙上爬着呢!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愤怒地咆哮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变调。

然而,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紧接着,我听到“咔哒”一声,通话被挂断了。

但经理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您已经死了,先生,接受它。”

与此同时,我身后的2312房间内部,似乎也因为这通电话而被彻底激活了某种终极的恶意。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湿滑肌肉蠕动摩擦的声响!

我惊恐地回头望去(我不知何时已经退回到了自己的窗外),只见房间内部正在发生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异变!原本米白色的墙壁,此刻竟然像活物一样开始融化、蠕动、变形!墙皮剥落,露出的不再是砖石或混凝土,而是……而是某种类似血肉组织的、泛着油腻光泽、不断搏动着的诡异物质!它们像肿瘤一样增生、膨胀,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的气息!天花板上滴落下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地板则变得如同沼泽般柔软、泥泞,我的双脚瞬间陷了下去,被一种强大的吸力牢牢粘住!

整个房间,正在变成一个巨大而活生生的、不断蠕动的血肉囚牢!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命想要拔出双脚,逃离这个正在活化、要将我彻底吞噬的房间。但我陷得太深了,那“肉质”的地板仿佛有生命般,越是挣扎,吸附得越紧!墙壁上的“血肉”还在不断向内挤压,空间越来越小,浓重的腥臭味几乎让我窒息!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连物理空间都开始崩坏、活化……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之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电火花般闪过我的脑海:火!用火!烧掉这一切!如果我注定要死,也要和这个鬼地方同归于尽!或者,或许剧烈的火灾能引发某种变化?能打破这个循环?能引起“外面”(如果还有外面的话)的注意?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挣扎着从口袋里摸索,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之前随手放进去的金属打火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带着它,但此刻它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用尽全力打着打火机,“咔嚓”一声,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指尖亮起。我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身边那已经开始变得滑腻、如同某种内脏组织的床单!

火焰“呼”的一下就着了!而且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床单、窗帘、桌椅……所有能燃烧的东西瞬间被点燃,熊熊的烈火吞噬了整个房间!火光冲天,将那些蠕动的血肉墙壁映照得更加诡异可怖!

火焰迅速蔓延到了我的身上,将我整个人包裹!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我的皮肤、我的头发……我闭上眼睛,等待着那灼烧的剧痛,等待着死亡的解脱……

然而……没有疼痛!

一丝一毫的疼痛感都没有!

我能感觉到火焰的灼热,能看到自己被火焰包裹,甚至能闻到衣物烧焦的味道……但我的身体,我的皮肤,却没有任何被烧伤的感觉!仿佛这些火焰只是虚假的幻影,或者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

更诡异的是,这熊熊燃烧的大火,在达到顶点的瞬间,竟然毫无征兆地、迅速地开始熄灭!不是被扑灭,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一般!火焰如同倒放的录像带,飞快地回缩、消失,最终只剩下几缕青烟和满地狼藉的灰烬。

房间里,那些蠕动的血肉墙壁停止了搏动,但依旧保持着那副恶心的形态。地板的吸力也减弱了,但我依旧深陷其中。而我,除了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浑身沾满灰烬之外,毫发无损。

连用火自焚,都无法结束这一切……

我瘫软在“沼泽”般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滴落的粘液,感受着四周血肉囚笼的包围,心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死了?或许经理说得对。我已经死了。只是,我被困在了这个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永恒的循环地狱之中。

06

在经历了火焰焚身却毫发无伤的终极绝望之后,我的意识仿佛彻底从身体中剥离了。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感。那蠕动的血肉墙壁,泥泞的地板,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腥臭……似乎都与我无关了。也许,经理说的是对的,我已经死了,这只是死亡之后漫长而无休止的折磨。

就在我放弃一切抵抗,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之际,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轻盈感突然包裹了我的全身。仿佛挣脱了重力的束缚,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的“意识”?)缓缓地、不由自主地向上飘浮起来。四周粘稠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血肉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光?

我努力地、迟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灯火辉煌、光洁如新的酒店大堂?!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大堂的正中央,周围是华丽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以及散发着高级香氛的空气。一切都和我刚抵达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明亮、更加真实!之前经历的一切——诡异的房间、扭曲的时空、融化的血肉……仿佛都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我……我逃出来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和绝望!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如何发生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起来。我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不远处的酒店前台。那里站着一个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报警!快报警!”我扑到前台,双手抓住服务员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2312!那个房间有问题!快救救我!它不是人待的地方!”

然而,那个服务员却只是保持着那副完美的微笑,眼神空洞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我只是空气。他的手臂冰冷而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大堂里的其他客人和服务生也对我视若无睹,各自忙碌着,或者保持着某种静止的姿态,整个大堂虽然明亮,却透着一种诡异的、舞台剧般的虚假感。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不对劲……这里还是不对劲!

就在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困惑,想要再次开口呼救时,眼前突然一黑,仿佛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所有的意识都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片混沌中悠悠醒来。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烈的、属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接着是视觉,眼前是纯粹的、有些刺眼的白色天花板。我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手上还插着输液管。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这里是……医院?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适时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份病历,语气平和地对我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有害气体,导致急性中毒,送来的时候已经深度昏迷了。万幸抢救及时,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现在总算是脱离危险了。”

有害气体?中毒昏迷?三天三夜?

我愣愣地听着医生的话,脑海中那些恐怖的、支离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扭曲的街道、母亲的哭喊、焦黑的手臂、蠕动的血肉……但此刻,在这窗明几净、充满科学和理性气息的病房里,在医生平静专业的叙述下,那些经历显得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像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也许……也许真的只是煤气泄漏或者某种工业气体中毒导致的严重幻觉?我一直以来的唯物主义认知,此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能够自我安慰的出口。

“是……是吗?原来是中毒了……”我干涩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是的,初步判断可能是酒店房间内某种设备泄漏或者装修材料挥发产生的有毒气体,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医生点点头,“你好好休息,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庆幸感瞬间淹没了我!原来如此!只是一场严重的中毒事故!那些可怕的经历,都只是中毒后的幻觉!我没有被困在什么无限循环里,我也没有疯!我还活着,而且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尽管医生建议我多观察几天,但我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我要回家,回到我熟悉的环境,彻底忘掉那场该死的“噩梦”。

走出医院,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现实世界”的空气,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过去几天经历的后怕。

我坐上了一辆回家的公交车,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的街景。高楼大厦,行色匆匆的路人,沿街的商铺……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令人安心。之前那几天的经历,仿佛真的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只剩下一些模糊而惊悚的残影。我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才会在中毒后产生那么离奇恐怖的幻觉。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报站声规律地响起。我闭上眼睛,试图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公交车驶过市中心某个熟悉的街区时,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我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那栋设计前卫、线条冷硬的建筑,赫然映入眼帘。

“未明酒店”。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在阳光下显得既现代又……诡异。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升起。我试图移开视线,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家酒店,一个发生过不幸事故的地方,仅此而已。

但就在这时——

“吱呀——”

公交车竟然在并非站点的路边,突兀地停了下来!车门应声打开,一股熟悉的、带着酒店高级香氛和消毒水混合味道的空气,飘了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身影出现在了车门口。是他!那个最初接待我、眼神躲闪、手微微颤抖的前厅经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却毫无生气的微笑,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柔和,却又让我如坠冰窟的声音说道:

“欢迎再次入住,李先生。2312号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庆幸、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现实感”,在这一刻,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玻璃,彻底崩塌、粉碎!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公交车、街道、阳光……一切都在飞速褪色、溶解……

……

镜头缓缓拉远。

我,李浩,正端坐在2312号房间的沙发上。房间整洁如初,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墙壁上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

电视屏幕亮着,上面播放的,正是我之前在“医院醒来”、“坐上公交车”、“看到未明酒店”……直至被接待员“请”下车的整个过程。画面中的“我”,脸上交织着希望、恐惧和最终的绝望。

就像在看一部早已知道结局的、无限重播的悲剧电影。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一闪,切换成了一行简洁的白色文字,如同一个冷漠的宣告:

“欢迎回家,李浩。”

与此同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那个本应属于现实世界的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我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什么。是系统自动发送的短信,内容永远只有一句:

“尊敬的李浩先生,您在未明酒店2312号房的入住已成功续期。祝您入住愉快。”

我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我的眼睛倒映着电视屏幕上那句“欢迎回家”,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公交车门打开的声音,以及那句永恒不变的邀请。

逃离?不存在的。

死亡?只是奢望。

这里,就是我的家。一个由恐惧、绝望和永恒回归构筑的家。

我将永远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

直到时间的尽头。

或者,没有尽头。

(全文完)

网友评论

还可以输入 200